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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甫《饮中八仙歌》赏析

李白诗歌、张旭草书、裴旻舞剑被后人称为“盛唐三绝”。这三者不仅在艺术上常常相互借鉴,而且它们都与酒兴相关。清朝人说李白诗歌十之八九离不开“醇酒妇人”,张旭更有“酒癫”的美称,裴旻同样是醉后剑通神。

到底是盛唐人借诗、剑、书、酒来表现自己的狂放与激情,还是诗、剑、书、酒借盛唐人的狂放来展示自身的特性?

诗情、剑气和书神三者不只是通于酒兴,酒兴还常常激发了艺术家的诗情、剑气和书神。本文以上面三人为中心,通过诗情、剑气、书神和酒兴,来展示盛唐的狂放与激情。

先从盛唐诗人的酒兴谈起。

从古至今,男人与酒似乎有不解之缘,诗人、剑客和艺术家更不可一日无酒,陶渊明死前还感叹酒没有喝够:“但恨在世时,饮酒不得足。”

不过,酒在不同的时代具有不同意义,对不同的人具有不同的作用:东汉末年酗酒是由于人觉醒以后对死亡的恐惧,如《古诗十九首》中的“人生忽如寄,寿无金石固。万岁更相送,贤圣莫能度。服食求神仙,多为药所误。不如饮美酒,被服纨与素”。魏晋之际竹林七贤沉醉是对人生的痛苦迷茫,如刘伶的“兀然而醉,豁尔而醒;静听不闻雷霆之声,熟视不睹泰山之形,不觉寒暑之切肌,利欲之感情”(《酒德颂》)。

饮酒的原因和目的各不相同:有的是为了逃避沉重责任,有的是因为人生的沉沦,有的是为了麻痹心灵的痛苦,有的是为了减轻精神的孤独,有的是为胜利庆功,有的是为失败寻求补偿……

饮酒的心态和形态也千差万别:有人因喜悦而饮,有人因忧伤而饮,有人因艳遇而饮,有人因失恋而饮,有人为团圆而饮,有人因分别而饮……与之相应,有人聚饮,有人独酌,有人烂醉,有人浅尝,有人海灌,有人细品……

饮酒,一代有一代的风尚,一地有一地的习俗,一人也有一人的个性,可以说因时而变,因地而异,因人不同。饮酒既映射出不同时代的精神风貌,也表现了不同地域的风俗人情,更能看出不同人的气质个性。

杜甫的《饮中八仙歌》是盛唐八位士人的特写,也是盛唐一代精英的“群雕”:

知章骑马似乘船,眼花落井水底眠。

汝阳三斗始朝天,道逢麴车口流涎,恨不移封向酒泉。

左相日兴费万钱,饮如长鲸吸百川,衔杯乐圣称避贤。

宗之潇洒美少年,举觞白眼望青天,皎如玉树临风前。

苏晋长斋绣佛前,醉中往往爱逃禅。

李白一斗诗百篇,长安市上酒家眠,天子呼来不上船,自称臣是酒中仙。

张旭三杯草圣传,脱帽露顶王公前,挥毫落纸如云烟。

焦遂五斗方卓然,高谈雄辩惊四筵。

这首诗的写作时间,大概在天宝五载(746年)或稍后,这一年四月,诗中的“左相”李适之被李林甫排挤罢相。刚好这一年杜甫入长安。天宝四载秋他还写了《赠李白》:

秋来相顾尚飘蓬,未就丹砂愧葛洪。

痛饮狂歌空度日,飞扬跋扈为谁雄?

这一年秋天李杜各奔前程,李白在《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》中说:“飞蓬各自远,且尽手中杯。”第二年杜甫独上长安,李白仍旧寻仙访道。《饮中八仙歌》就是杜甫刚到长安时的杰作。

凭什么说它是杜甫刚到长安时的杰作呢?开元时期的唐玄宗励精图治,这才有了史家艳称的“开元盛世”,有了让杜甫念念不忘的“开元全盛日”,而天宝年间的唐玄宗已经志满意得,雄才大略蜕变为好大喜功,风流倜傥堕落为骄奢淫逸,节俭自律已腐化为奢侈浮华。内政任由奸相李林甫专权,宦官高力士等用事;对外连年四处用兵,“战士军前半死生,美人帐下犹歌舞”;个人生活更日渐铺张享乐,越来越沉湎于放纵荒淫。接近权力中心的朝廷大臣对这一切当然一清二楚,但对于社会上的“吃瓜”看客来说未必明白。表面上看,军事依然频传捷报,社会上照旧歌舞升平,甚至奢华反而使社会显得更炫更酷,征战反而更激发了人们的尚武精神,放纵更刺激了人们的浪漫想象。

杜甫刚到长安的时候,奢侈腐化还处在一种萌芽状态,腐化的发展酷似癌症一样,尽管实际上已病入膏肓,但社会的表面一切正常。刚入长安求官的杜甫,身处权力的高墙之外,更是只能远眺巍巍宫阙,到处干谒那些蔼蔼王侯,入眼的大多是花团锦簇,对前程还抱有美好的憧憬,对社会更有不切实际的幻想。《饮中八仙歌》就是在这种心情下唱出来的。要等他尝够了“朝扣富儿门,暮随肥马尘,残杯与冷炙,处处潜悲辛”以后,才可能听见“新鬼烦冤旧鬼哭,天阴雨湿声啾啾”,才能深刻把握“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”的社会本质,但那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。

这首诗是八位盛唐“酒仙”的剪影或写生。据考证,“八仙”年龄相差很大,社会地位也悬殊,不可能齐聚长安纵饮,其中有些人彼此不一定相识,但他们同样都生活在盛唐,同样都先后到过京城,尤其是同样都嗜酒如命,而且才华、风度、个性为人们所喜爱,因此被大家称为“饮中八仙”。

八仙中最先出场的是贺知章:“知章骑马似乘船,眼花落井水底眠。”贺知章越州永兴(今杭州萧山)人,早年迁居越州山阴(今浙江绍兴),自号“四明狂客”,四明是宁波西南一座山名。史书称贺知章为人“旷夷”,就是旷放不羁而又坦荡平易,遇事乐观豁达,对友喜欢戏谑玩笑,有“清谈风流”的美誉,晚年尤其放诞天真。传说一次醉酒后摇摇晃晃,平地骑马像在波浪中乘船一样,一不小心就掉到了井里。这两句以夸张的笔墨写贺豪饮后的醉态,既能使人想到江南水乡人乘船的习俗,又刻画了贺知章放浪滑稽的神态,更洋溢着诙谐欢快的情调。

接下来出场的是汝阳王李琎:“汝阳三斗始朝天,道逢麴车口流涎,恨不移封向酒泉。”李琎是唐玄宗的侄儿,唐让皇帝李宪长子。由于李宪主动辞去太子位,让给弟弟李隆基继任储君,唐玄宗对兄长十分感激,后来李宪又从不非议朝政,唐玄宗又对他心存敬意。李琎小名花奴,风流倜傥又聪慧过人,对音乐演奏和鉴赏有如神悟,尤其擅长羯鼓打击乐。唐玄宗也对音乐有极高的造诣,他与这个侄儿本有共同兴趣,加上这个侄儿俊美聪明,于是他便把对兄长的感激之情移到了侄子身上,对李琎的宠爱“倍比骨肉亲”。这就是“汝阳三斗始朝天”的由来,除了这个唐玄宗一口一个“花奴”的侄子,谁还有豪饮三斗再去朝见天子的胆量?这位王爷嗜酒如命也不同常人,路上一看到麴车(酒车)就流口水,恨不得马上将自己的封地改为酒泉。酒泉即今甘肃省酒泉县,据《三秦记》中记载,“城下有金泉,泉味如酒,故名酒泉”。不是他这样的皇亲国戚谁还能袭领封地?一个普通人谁还会这样想入非非?这三句不仅写出了汝阳王纵酒的特征,也写出了他王爷的特殊身份。

另一位隆重出场的李适之也是一位显贵,他是皇家宗室——唐太宗李世民的曾孙,也是朝廷宰相——天宝元年(742年)代牛仙客为左丞相,三年以后被李林甫排挤罢相。杜甫用三句诗写尽了他的身份、地位、豪奢、酒量和结局:“左相日兴费万钱,饮如长鲸吸百川,衔杯乐圣称避贤。”“日兴费万钱”交代了他生活的奢侈豪华,“长鲸吸百川”写出了他海灌的纵酒方式,也描写了他豪饮的海量,第三句化用李适之本人的诗句,形容他爱酒不爱官的洒脱。李适之失去相位后有《罢相作》:“避贤初罢相,乐圣且衔杯。为问门前客,今朝几个来?”三国时称清酒为“圣人”,浊酒为“贤人”。表面上看,“乐圣”是说喜欢清酒,“避贤”是说不喜欢浊酒,李适之原诗可能是正话反说,语带双关,抒写被罢相后的牢骚。从《饮中八仙歌》全诗的情调来看,从写李适之这三句寻味,意在凸显其豪纵豁达,而不是讽刺其朝政日非。“衔杯”承上句形容贪杯的样子,“乐圣”是说嗜酒如命,“避贤”写不以罢相为意的洒脱。

上面三位都是地位显赫的皇亲达官,第四位出场的是一位英俊少年:“宗之潇洒美少年,举觞白眼望青天,皎如玉树临风前。”崔宗之是吏部尚书崔日用之子,袭父封为齐国公,是个不折不扣的“官二代”,也是位不折不扣的美少年。他嗜酒,也能诗,与李白有诗酒同好。“举觞白眼望青天”,勾画出他的醉态与狂态,举起酒杯海饮之后,白眼仰视青天,活脱脱现出眼空四海目无一人的傲兀神情,“皎如玉树临风前”,则写出了他那玉树临风的潇洒醉态,那神采奕奕的俊朗丰姿。

接着第五位酒仙:“苏晋长斋绣佛前,醉中往往爱逃禅。”苏晋少有神童之称,几岁就能写出漂亮文章,时人把他看成未来的王粲,开元年间进士及第,开元十四年负责吏部选拔官吏,因慧眼识人和主持公道,在社会上获得广泛的赞誉。后来不知何故皈依佛门,这老兄还吃起了长斋。因烦俗世纷扰而入禅,又因耐不住酒渴而逃禅,这两句写得十分滑稽幽默,上句“苏晋长斋绣佛前”,在绣佛前长斋枯坐,人们本以为苏晋礼佛极其虔诚,下句突然反跌,“醉中往往爱逃禅”,只要有酒他就顾不上菩萨了,俗话常说酒鬼见酒亡命,如今苏晋见酒便逃出佛国入于醉乡,下句完全颠覆了上句的阅读印象,让所有人忍俊不禁,笑破肚皮。

再接下来就是真正的主角“闪亮登场”:“李白一斗诗百篇,长安市上酒家眠,天子呼来不上船,自称臣是酒中仙。”从篇幅也可以看出,其他酒仙都是两三句,只有李白独占四句。“李白一斗诗百篇”,讲酒兴与诗情相伴相随,李白是诗仙,也是酒仙,酒刚入肠便诗情万丈,杜甫在《不见》中说李白“敏捷诗千首,飘零酒一杯”,李白自己也曾自豪地夸耀诗才,“兴酣落笔摇五岳,诗成笑傲凌沧洲”,但更多的还是炫耀酒量,“百年三万六千日,一日须倾三百杯”(《襄阳歌》),“烹羊宰牛且为乐,会须一饮三百杯”。他酒后打破了一切清规,解脱了一切禁锢,爆发出耀眼的天才,一旦酒酣,必定诗妙。酒后无拘无束,放纵不羁,常在“长安市上酒家眠”。最后两句真是形神兼备,既是醉态,也是心态,更属人格。在书本中,在电视上,我们见惯了那些腿软骨媚的大臣,一听说皇上就匍匐倒地,就李白来说,“天子呼来不上船”虽未必实有其事,但肯定实有其人,符合他那“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,使我不得开心颜”的傲骨。“天子呼来不上船”,哪怕不具有历史的真实性,也肯定具有性格和人格的真实性。四句将李白桀骜不驯的狂气,一斗诗百篇的才气,蔑视王侯的骨气,表现得活灵活现。

与李白并排出场的是张旭,是盛唐气象的另一位代表人物:“张旭三杯草圣传,脱帽露顶王公前,挥毫落纸如云烟。”李白是“一斗诗百篇”,张旭则是“三杯草圣传”,李白诗歌,张旭草书,都属盛唐之绝,盛唐那浪漫奔放的激情,那恢宏恣肆的力量,在他们的诗与书中表现得淋漓尽致。三杯酒下肚便笔走龙蛇,对王公权贵不屑一顾,正因为人格的独立不阿,性格的狂放不羁,他的艺术创造力才勃发旺盛。

诗的尾声以平民焦遂殿后:“焦遂五斗方卓然,高谈雄辩惊四筵。”晚唐袁郊在传奇《甘泽谣》中称焦遂为布衣,这位爱酒如命的布衣士人,据说平时有点口吃,酒到半醺就双目炯炯,打开话匣口若悬河,雄辩滔滔的神采使举座皆惊。看来,酒力不仅能提振诗兴,还能助力口才——谁不想成为酒仙呢?

此诗以夸张漫画式的笔法,以生动传神的笔墨,勾勒出盛唐“酒中八仙”的醉态,通过他们嗜酒狂放的态度,放浪形骸的做派,恃才傲物的为人,表现了开元年间浪漫奔放的时代精神和士人乐观旷放的精神风貌,还有那才情勃发的创造力。

诗人常使用诙谐幽默的语调,夸张幽默的语言,造成一种滑稽、欢快的审美感受。虽然写李适之有“衔杯乐圣称避贤”句,隐含了沉重复杂的政治内幕,但它淹没在欢娱的情调中。诗中句句押韵使旋律明快,增强了诗歌的喜剧感。我们不必以诗中某些“酒仙”后来的结局,来对此诗进行求之过深的政治解读。清朝人黄周星在《唐诗快》中评此诗说:“至今读其诗,不但飘飘有仙气,亦且拂拂有酒气。”

这首诗并不像王嗣奭所说的那样,是一次“前无所因”的“创格”,它在体式上并非横空出世,而只是柏梁体的一种突破和创新。它的字数、韵式仍属于柏梁体格,如每句都是七字,句句押韵且一韵到底,但在章法上又别出蹊径,如虽为“饮中八仙”的“群雕”,但诗前并无交代,诗尾也不用结语,全诗像神龙无首无尾。正如王嗣奭所说的那样,此诗“描写八公都带仙气,而或二句、三句、四句,如云在晴空,卷舒自如,亦诗中之仙也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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